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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子

伤筋动骨一百天, 临近年底时,圣上龙体即已康复无碍,等到来年开春,御驾驾临上林苑,骑马狩猎,矫健如前, 大梁臣民见之安心, 圣体安泰,江山澄定,正是盛世太平。

只, 无论盛世乱世、太平飘摇,朝堂总是势力捭阖不断、风云沉浮。

新的一年, 太子殿下又长了一岁, 薛贵妃娘娘虽仍只是贵妃, 但仍独占帝宠, 无皇后之名,而有皇后之实,宫中世家妃嫔, 也都一如往年,生活优渥,却一无所出, 瞧着也都像将永无所出。

如此形势下,眼看未来的大梁君主,铁板钉钉地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, 许多朝臣,自是有意攀附贵妃太子,却无门路,遂转对贵妃娘娘的养兄温羡,抑或与贵妃娘娘关系较近的陆家,设法结交亲近,以求一同搭上东宫这条大船,在未来太子殿下登基时,个人与家族的前路,能够相对平坦光明。

这些事,耳听八方的皇帝自都知晓,但在关于晗儿身为大梁太子的事上,他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思。

虽说子不类父,应也正常,就像他与父皇一般,但若这“子”的性情,在“不类父”的同时,还隐隐约约有些像旁人颇有几分似他至交之人幼时的性情呢

去夏,在明华街沈宅莲花池前,他对明郎所说的话,本意固然是想给予明郎临终的慰藉,知道他的那句话,能让多年来抑郁难解的明郎,在离世之前,可得宽慰,能真真正正地开怀几日,遂才对他说了那句谎话但,说是“谎话”,其实在和明郎掰扯之前,他已在看着晗儿渐渐长大的过程,心底隐有疑思,只是无法确定,难以确定,甚至隐隐有些,不想确定

但如今,明郎走了有大半年,关于晗儿的这份隐思,在他心里,又已悄悄变了

踱走进御书房的皇帝,看晗儿正踮脚去够包金木架上那柄乌金匕首,上前取拿与他,看他一接过去后,就像之前一样爱不释手,笑着问道“真就这么喜欢”

元晗重重点头,在第一次见到这把乌金匕首时,他就被它吸引了全部的目光,央求父皇帮取与他,拿在手里,盘弄细看了许久,简直舍不得将它还给父皇。

若是别的物事,父皇许就送给他了,但他在问过父皇后,知道这柄刻有“断金”二字的乌金匕首,是沈叔叔送给父皇的礼物,故而父皇爱若珍宝,也就不敢开这个口,只能在闲暇之时,将它拿在手里赏看比划几下,就当解馋。

今日份的“解馋”,还没解完呢,元晗就听父皇语含笑音地对他道“既然这么喜欢,那父皇就送给你了”

元晗惊喜地抬头,又有些犹豫,“可这是父皇最珍爱的匕首”

皇帝边帮元晗把这乌金匕首别在腰间,边对他笑道“朕最珍爱的匕首,当配朕最珍爱的儿子”

侍从奉命抬来穿衣镜,皇帝领着元晗向镜中看去,笑问他道“英不英武”

元晗望着镜中腰别匕首、锦袍玉带的男孩,虽未直接回答,但已然唇角弯弯地悄悄挺直了脊背。

站在元晗身边的皇帝,同样望着镜中渐褪稚气的男孩,心中感慨,仿佛抱着刚生下不久的晗儿、在建章宫中、欢欢喜喜地走到天明的往事,就在昨日,可一眨眼,晗儿都长这么大了,这些年来,孩子长大的点点滴滴,在他心中温暖流过,皇帝手搂住晗儿的肩,忍不住动情低道“这柄乌金匕首,是你沈叔叔辛苦得来,他要是知道你很中意它,成为了它的新主人,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

“要是沈叔叔能亲眼看到晗儿现在的样子就好了。”

欢喜的元晗,一时口快失言,至语罢才猛地醒觉过来,忙忐忑不安地朝父皇看去,见父皇并未敛笑露哀,只仍淡淡地笑了笑,牵起了他的小手道“来,陪父皇出去走走。”

春日时节,御苑清池旁的杏花,开得如云似霞,元晗随父皇慢慢地走着,认真地听父皇讲述着幼时在此与沈叔叔相识的往事,不时地好奇问上一两句,清澈的眸子里,满满都是歆羡与向往,感叹着道“真好啊”

与他这个自小见惯人心阴暗的父皇不同,晗儿成长在光明之下,也一直被呵护得很好,很多事,目前都到不了他的耳边,但也总有一天,都会被他知晓,比如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,悄悄怀在了他母妃的腹中,比如他的父皇,原是个仗权欺辱兄弟之妻的卑劣小人

这些事,无可避免,晗儿终有一日,会知道他眼中英明神武的父皇,都做下过什么,有关这些,他也并不想否认抹消,只是关于另一些事,另一些隐思,他希望他,永永远远不要知道

皇帝慢行的脚步,停在一株杏花之下,眼望着枝头开得正好的春日花朵,幼时与明郎走经此处,边赏看云蒸霞蔚的美景,边闲话咏杏诗词的场景,也慢慢地浮现在他眼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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