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们有些身上还没有显怀,有些的肚子已经大如罗盘,她们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,等待护士叫号,让她们进去进行一系列残忍的事情。
现在都推行十分“人性化”的无痛人流,祁六笙是知道的,所谓无痛人流是将你的身体全麻,任由医生拿着各种冰冷的手术工具在你的子宫里折腾。
三个月之内的胎儿如果无法成活,那只能流产掉,因为它们已经不能称之为生命,只是你肚子里的一团肉。
然而三个月后胎儿如果能顺利成长的话,已经是发育变成人形了,那时候你再去流产,那便不是将一团肉给剖蹭出体内那么简单。
你是在杀人。
无疑地,你是在借助医生的手去亲手扼杀这条生命。
祁六笙十分清楚这一点。
人工流产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,但是大多数人是因为没有做好防护措施而意外怀孕,既不想要肚子里的健康鲜活的新生命,也不想承担那莫须有的责任,所以毫不犹豫地来医院选择无痛人流——
反正都不痛的,全麻状态下毫无知觉的,顶多是做手术时难堪一点儿而已。可是那么一瞬间的痛苦和不自在能换回自己整个人生的前景,不再再被小孩拖累。
这么一想,无痛人流可真的是一个极好的解决方法。
可是,人流背后承载着的意义已经远远不是他所能剖析出来的了。
祁六笙看到了霍斯呦。
她坐在轮椅上,缀在人流队伍里的最后一个,目光冷静且麻木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从手术室处出来的人。
因为这里的手术室太多,而且做人流的人也很多,家属并不允许被陪进来,只能在外面等待。
当护士从手术室里走出来,叫到你名字的时候,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切全部由你自己承担。
又一个女孩进去了。
祁六笙所看见的是那个女孩看上去不过16、7岁,还是在读高中生的模样儿,脸上有明显没有脱下的稚嫩和生涩。
她眼里尽是茫然,好像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,当听见护士叫她名字第五遍的时候,她才颤巍巍地起来,颤抖着嘴唇往里面走。
这里的病房和墙壁似乎比医院里别的地方更加要苍白,好像被抛弃掉的生命身上的怨气全都附在上面,你看着她,看着那个无助却不得不去做这样一件事情的少女,想着她接下来一个人将面临着一些什么,即使素不相识,也心如绞痛。
“不要害怕,真的是无痛的。你进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想,就躺在病床上,听医生指挥就可以了。手术很快的,就那么一瞬间,做完之后你的人生就变得美好了。”身后一个已经十分显怀的女人抓住少女的手对她说道,眼里尽是坚定的光。
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她信心。
祁六笙听着她的话,猜测她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做这种无痛人流手术了,已经完全不当自己的身体是一回事,不当自己肚子里的生命是一回事。
她的肚子已经这么显怀,难道在医生用钳子将她子宫里已经成形的生命一点点打碎,再一块块分崩离析夹出来的时候,她的心不会痛吗?
少女似乎被她安慰到了,也回握她的手,点了点头,步伐沉重地往里走。
可是她还没有走进手术室,便听见护士在手术室里低叫:“陈医生,这个病人似乎有大出血的症状!”
手术室里前一个做完人流的女人还没有出来,却是发生了意外。
明明护士在手术室里的声音不大,甚至是压抑着,可是外面的人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。
如坠冰窖。
或许是医生在手术过程中操作不当,或许是那个被人流的女人身体素质不佳,总之最让人害怕的事情发生了。
术后大出血,她很可能终身无孕,也有可能永远将自己如花的生命交代在手术台上。
少女在门外听见,整个人似乎都晃了一下,她好像再也站立不稳,眼里流出眼泪,蹲在地上“呜呜呜”地哭出来。
要让一个这么小的女孩独自一人面对这些的确是残酷太多。
祁六笙心里梗着,喉咙也梗着,他走到霍斯呦面前,看着她还在看着女孩那边的事情,整个人僵硬而麻木。
神情也趋于茫然和空洞。
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,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,本想着……如果她退让一步,她听从祁六笙的建议,将胎儿打掉,或许两人之间也会轻松点。
她不会再逼得他太紧。
祁六笙不在病房期间,蒋坤曾经进来过,她逼问蒋坤祁六笙过去一年来去了哪里。
但无论她怎样问,怎样威逼利诱,对方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。
只告诉她,祁六笙的身体出现了不大不小的问题,六年前车祸时医生们都担心的问题现在初现端倪,如果他的情况再得不到有效控制的话,很可能会……
蒋坤并没有说得太详细,但是话里的意思谁人都懂。
祁六笙当时为了护住他的姐姐,而在车上承受了巨大的冲击。
不仅双腿差点被废,不,应该是说整个人的中枢神经都受到了压迫,没有当场死亡那已经是一件幸事。
他在医院休养了足足大半年才能稍微动一动身体,但是身体的机能已经变得十分笨拙而呆滞。
他提前进入了衰老期。
这一些霍斯呦都看在眼里,所以从那时候她就改变了态度,轻声软语地照顾他。
可是他却不领情。
他害怕拖累任何一个人。
就连吞咽口水都十分困难的一个废物,大小便都无法自理的,活得毫无人性尊严的,又怎么样能让她看见?
又怎么样能让她看见?
所以不管霍斯呦当时怎样整副心思都放他身上,他就是没有接受。
将死之人,其言也善,他何必让她太难过?
但是这几年来,祁六笙除了在最初时候承受了极大的苦难,每天药水不断,可是他身体康复的状况是很不错的,并没有传来太多太坏的消息。
就只是过去一年来至今,他的身体出现了不大不小的问题,器官开始衰竭,还有别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回事,也在相继衰弱。
蒋坤只能告诉霍斯呦这一些,对她说完之后还是安慰她让她不要太过担心,祁六笙只要还有生存意志,而且现代社会医学这么昌明,怎么样都会活下去的。
可他这一番话分明没有安慰到她,她一个人在病房里胡思乱想了很久,忽而想着自己如果真的是将宝宝打掉的话,他的负担会不会轻一点儿?
会不会不再让他太过操心他们之间的事情?
她自然有了解过无痛人流是怎么回事,但是了解和真实看见的真的是两回事。
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进行无痛人流这种事情。
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无骨悚然。
她刚刚到达手术室外,就看见一个护士从手术室里拿着一罐子装在透明瓶里的东西,一罐子血淋淋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组织杵在一个刚做完人流,身上同样血淋淋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的女人面前。
护士的口吻冷静又残酷,“这是从你身上剖蹭下来的组织,经过化验之后会告诉你胎儿发育失败的原因。你先回去安心等待吧。”
女人大概是第一次为人母,看到自己的胎儿变成了这样,前一刻她还能感受到她在自己肚子里跳动,可是下一刻,它却变成了一团什么都不能称作的东西。
她麻木地点了点头,手掌还习惯性地放在自己的肚子上,轻轻地抚摸了一下,仿佛在哀悼,又仿佛是做最后的告别。
又是歇了一会儿,她才从凳子上起来,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往外面走。
医院的走廊很长,日光明媚,洒照在人身上惬意。
却是将她照得惨白如鬼,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那般,缓慢而迟滞地从霍斯呦面前经过。仿佛什么都看不见,什么都感受不到。
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崩溃,尤其是她身下的血迹还没有干透,将她整个人给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,暴露在日光之下。
霍斯呦深呼吸了一口气,突然就不想看下去,她有一种要彻底逃离这里的冲动,不管不顾地,但是她还是扭过头,盯着那个女人一点点地离开自己的视野之外。
再后来……再后来,就是祁六笙来了。
他的手很温暖,他将掌心盖在她的眼睛上,轻声对她说让她回去。
今天她所看见的事情已经足以震慑她的心神了,她无法说一些什么,只机械地抬头看他,那么一瞬间对这个男人又爱又恨。
如果她真的流掉这个孩子的话,她会恨他一辈子。
爱与恨并不矛盾。
两种感情色彩这般浓烈,她不知道自己和他的未来将会如何。
“阿笙,我能不能……你能不能别不要这个孩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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